对话伊朗专家：总统坠机身亡的灾难为何会发生？

据伊朗国家通讯社报道，当地时间5月20日，伊朗政府、议会和司法领导人召开会议后确定，新一届伊朗总统选举将于6月28日举行。此前一天，伊朗总统莱希、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等人在一次直升机事故中遇难。

伊朗国际问题专家贾法尔·哈格帕纳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短期内，新一届政府的政策延续性不会受到莱希遇难的影响，但紧急举行的总统选举可能导致不同权力派系和政治精英阶层之间的格局发生变化。因此，他认为局势并不像一些人预期的那样轻松。“保守派大概率再次赢得选举，但保守派内部非常多元，谁会成为总统候选人仍比较模糊。”

哈格帕纳是德黑兰战略研究所（RISS）高级研究员兼区域研究部门负责人，同时也是德黑兰大学客座教授、伊朗区域研究协会（IRSA）董事会成员。5月20日，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哈格帕纳回忆了和遇难外长阿卜杜拉希扬的交往故事。他还不无担忧地表示，未来几个月，局势将非常严峻。伊朗面临多项挑战，特别是为短时间内举行总统选举做准备。

伊朗国际问题专家贾法尔·哈格帕纳

如此严重的灾难，为何会发生？

中国新闻周刊：5月19日，莱希总统、阿卜杜拉希扬外长等人乘坐的直升机发生事故。目前伊朗民众对此的普遍反应是怎样的？

哈格帕纳：主要来说，人们感到困惑和震惊，想知道总统及高级官员乘坐的直升机为何会坠毁并导致他们遇难。不少民众对国家的危机管理方式表达了疑问：总统的出行计划为何会制订得如此糟糕？直升机技术和导航等问题为何会导致如此严重的灾难？调查事件的原因需要时间，但伊朗民众希望政府能以透明的、负责任的方式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当然，民众也关注下一任总统和总统选举的情况，关注下一届政府将采取何种措施解决当前的经济问题。总的来说，这次坠机事故将留存在伊朗人的记忆中。历史上，我们有一位总统拉贾伊在1981年遭到恐怖组织暗杀身亡，但莱希总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在意外事件中遇难的总统。

中国新闻周刊：你谈到了这是一次意外事件，我也注意到伊朗国家媒体在英文报道中使用的是“事故”（incident）一词，并提到了机械故障的因素。这是否意味着，官方的初步判断是：这是一起航空事故，而非敌人的攻击（attack）？

哈格帕纳：就我们目前看到的信息而言，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有些信息是确定的，比如事故发生地当时的天气非常糟糕，救援队也花了很久才赶到那里。当然，我们还需要等待专门调查的结果，看看详细的飞行信息和记录是否指向意外事件。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这是恐怖组织或外国势力发动袭击的可能性。另外一个因素是，伊朗领导层也需要控制该事件对伊朗国内和国际的影响。

中国新闻周刊：事故发生前，莱希总统专程前往伊朗和阿塞拜疆边境，出席阿拉斯河上新修大坝的落成典礼。为什么这个活动如此重要，需要总统亲自出席？

哈格帕纳：这次典礼确实有特殊的背景。阿拉斯河是一条两国共享河流，伊朗政府自然重视这条河流的自然资源和生态问题；但更关键的是，一直以来，外高加索地区对伊朗的国家利益而言至关重要。这个地区混乱不堪、局势紧张、频繁遭受外部势力干涉，伊朗一直致力于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影响力。

近年来，我们目睹了伊朗和阿塞拜疆两国关系的起伏。在2020年开始重燃战火的纳卡冲突中，土耳其和以色列支持阿塞拜疆。考虑到伊朗对以色列在该地区扩大影响力的担忧，伊朗和阿塞拜疆之间的紧张局势加剧。2023年1月，阿塞拜疆驻德黑兰大使馆遭到了袭击。而最近，随着加沙危机升级，伊朗和阿塞拜疆的关系有所升温。这一次，两国总统决定共同出席边境大坝的落成典礼，就是双方进一步缓和关系、加强合作的标志。

5月20日，伊朗德黑兰街头，媒体报道了伊朗总统莱希在直升机坠毁中死亡的消息。图/视觉中国

未来几个月，局势将非常严峻

中国新闻周刊：你和在这次事故中遇难的阿卜杜拉希扬外长有很多交往，你怎么评价他？未来的外长会继续其政策和行事风格吗？

哈格帕纳：我和阿卜杜拉希扬外长相识于学校。我在德黑兰大学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时，他在这所学校攻读国际关系博士学位。我们在大学里的关系很好。后来，我们都在伊朗外交部所属的国际关系学院任教，有时一起研读学生们撰写的论文。

他是一个友善的人，脸上总挂着微笑，善于倾听他人。有时我对政府政策持批评态度，他会认真听我说，包容和尊重我的观点。我还记得有一年，在时任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的办公室里举行了一次会议，由阿卜杜拉希扬主持，安排他和我分别发言分析伊朗的外交政策和政治学学术状况。阿卜杜拉希扬讲得很简短，给了我更长的发言时间。要知道，我们平时没有太多这样（对外长发言）的机会。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现在，阿卜杜拉希扬遇难了，我们看到阿里·巴盖里已经被任命为代理外交部长。他原本是外交部负责政治事务的副部长。在伊朗外交部的体系里，这是除外长之外最高级别的职位，所以他当然是首选。他和阿卜杜拉希扬有着共同的观念和愿景。

5月21日，伊朗大不里士，人们参加纪念莱希等在直升机失事中丧生者的仪式。图/视觉中国

中国新闻周刊：莱希总统的飞机失事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表示，伊朗人民不应该担心或忧虑。国家工作不会受到干扰。但总统、外长等重要人物突然遇难，对任何国家而言都是重大的政治冲击。伊朗领导层将如何维持政局的稳定？

哈格帕纳：坦率地说，未来几个月的局势将非常严峻。伊朗宪法规定，如果总统死亡或丧失能力，特定程序将被触发，以确保现任政府领导权的临时连续性，直至举行新的选举。我们看到，莱希总统的飞机失事后，政府已经在第一副总统的领导下继续工作，行政工作实际上不会中断。

然而，伊朗仍将面临几项挑战，特别是为短时间内举行总统选举做准备。触发这个宪法机制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准备工作因此面临很多难题，谁将参加总统选举也仍然是一个模糊问题。

当然，考虑到本次选举的政治背景和2021年总统选举时相似，所以保守派候选人将大概率赢得选举，可以预期当选人很可能延续伊朗过去三年的内政和外交政策，特别是外交政策不会发生重大变化。更值得关注的还是外部变化对伊朗的影响，比如今年年底的美国大选。但另一方面，不同的保守派候选人之间的差异是多种多样的。在国内层面，我预计不同权力派系和政治精英阶层之间的格局，可能因为这次意外悲剧发生更多变化。

记者：曹然（caoran@chinanews.com.cn）

编辑：徐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