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恐袭48小时｜搜捕、哀悼、誓言与仍在迷雾中的幕后凶手

当地时间3月22日，在俄罗斯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拍摄的火光中的“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新华社/美联 图

3月22日，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一音乐厅发生枪击事件，多名恐怖分子对音乐厅中观众进行扫射，并且多次投掷手榴弹或燃烧弹，随后引发火灾。根据俄罗斯紧急情况部3月24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截至目前，此次事件共造成133人死亡，152人受伤（据俄侦查委员会24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恐袭已造成137人遇难）。莫斯科州卫生部门随后更新了音乐厅恐袭事件受伤人员名单，名单显示共有154人在袭击中受伤。

当地时间3月23日，俄罗斯莫斯科州州长沃罗比约夫表示，针对莫斯科近郊“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恐怖袭击现场的救援行动已经结束，搜索行动仍在进行中。据俄媒报道，恐怖袭击所引发的火灾使得音乐厅所在建筑过火面积达1.29万平方米，大楼屋顶被烧毁，部分区域出现坍塌。当地时间3月24日凌晨，俄罗斯紧急情况部发布视频表示，已经开始使用重型设备拆除音乐厅受损的建筑结构。

俄罗斯总统普京当地时间3月23日下午就此事发表电视讲话，宣布3月24日为全国哀悼日。普京同时在讲话中发出誓言，将查明和惩罚每个为发动此次恐袭做准备的人。同日，普京与白俄罗斯、叙利亚、土耳其、哈萨克斯坦等国领导人通话，商讨加强反恐合作相关事宜。

当地时间3月24日，在俄罗斯莫斯科拍摄的降半旗的克里姆林宫。新华社记者 曹阳 摄

恐袭发生48小时后，莫斯科和莫斯科州已取消所有群众聚集性活动。此外，俄全国所有地区均已加强安全措施，防止新的犯罪事件发生。目前，已有11人被捕，其中包括全部4名恐袭直接参与嫌疑人。然而，对于此次恐怖袭击事件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目前依然没有明确的答案。

惊魂时刻

当听到那一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巨响时，陈一鸣正在Crocus Expo展览中心四楼的一家餐厅中纠结自己晚餐要点什么菜。他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读书，当天刚刚从亚美尼亚乘飞机返回莫斯科。

Crocus Expo展览中心紧邻莫斯科环城公路，是莫斯科州规模最大、最现代化的展览中心。展览中心共有7层，占地面积约45万平方米，内部既有商店、餐厅，还有一处可容纳超过9500人的音乐厅。这里是许多俄罗斯和世界巨星在俄罗斯举办演唱会的首选地之一。

“我当时就很震惊，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初我以为是遇到无人机袭击了，但随后我又听到了像放鞭炮一样的声音。”陈一鸣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道。还在不知所措的他，直到听到餐厅中的人说有人开枪了，才下意识地和餐厅中的俄罗斯人一起跑出了商场。混乱之中，他看到有人摔倒在地，还听到了女孩子的尖叫声。

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下，陈一鸣最终凭直觉随着人流跑到了商场外莫斯科河上的一座桥上。“我想着如果是无人机来了，建筑物的结构比较脆弱，在桥墩底下可能会更安全一些。”从桥上回望展览中心时，他远远看到有人刚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而展览中心的屋顶也被火光和浓烟笼罩。

那时，陈一鸣还不知道，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的建筑物中，一场血腥的恐怖袭击正在发生。

当地时间3月22日，俄罗斯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的“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枪击事件后引发火灾。新华社记者 曹阳 摄

当晚8时许，在Crocus Expo展览中心内部的音乐厅中，数名身着迷彩服的武装分子从音乐厅入口开始射击随机遇到的人，随后进入大厅对观众席进行射击，并投掷手榴弹或燃烧弹，一时间火焰和浓烟四起，现场十分混乱，许多人在慌乱之中躲到了椅子后面。一名幸存的女士回忆道，她在恐怖分子开始向人群开枪时倒在地上装死才逃过一劫，但她身边的女孩可能被杀了。

当晚，音乐厅原本要举办俄罗斯老牌前卫摇滚乐队“野餐”（Piknik）的演出。有消息称，演出门票几近售罄。

在射击了20多分钟后，恐怖分子边撤离边射击，视频中，他们并未显出慌乱感。俄新社23日报道称，该媒体掌握的照片显示，嫌疑人在实施恐袭后乘坐一辆白色雷诺汽车逃离现场。俄罗斯联邦侦查委员会发布的视频显示，袭击现场还发现了一支AK系列突击步枪以及大量弹匣和弹药。后续有许多分析人士认为，恐怖分子显然十分专业，此次行动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的恐袭。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23日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指出了此次恐怖袭击的特点。“袭击者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劫持人质，只是向音乐会的观众开枪，同时还放火焚烧了会场，显然是想造成最大程度的破坏。此外，与14年前莫斯科地铁恐怖袭击不同的是，这次的恐怖分子不是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而是选择逃离音乐会场馆。他们的组织性和专业性不亚于九年前巴黎的恐怖分子。”

不过，撤离至安全地带的陈一鸣最初并不知道音乐厅内发生了什么。在恐袭发生10-20分钟后，他看到俄罗斯警方以及直升机赶到了现场。也是在这时，陈一鸣才通过社交平台上的视频得知，自己刚刚从一座发生了恐怖袭击的建筑中逃生。

“有三个人拿着自动步枪在一楼的大厅里，对着被逼到玻璃门边的人在扫射，玻璃门也被子弹击碎了。”他在回忆起视频中的片段时仍然难掩震惊，直言这是只在电影中看到过的场面。而在他身边，赶至现场的俄罗斯警方正在担忧恐怖分子可能会复刻2015年巴黎的系列恐袭，在城市的其他地方再次实施恐袭。

凶手是谁？

在这场俄罗斯近20年来最大规模的恐怖袭击发生后，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在凶手的身份之上。当地时间23日中午，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发布消息称，莫斯科恐袭事件已有11人被捕，其中包括全部4名恐袭直接参与嫌疑人。俄罗斯内务部则通报称，已被抓获的涉嫌参与莫斯科近郊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的人员均为外国公民。

俄媒公布嫌疑人被捕画面。

然而，尽管已有嫌疑人落网，但此次恐袭的幕后凶手身份依然成谜。此前有消息称，恐怖袭击事件的嫌疑人有6人，其中4人的身份已确定，这些身份已确定的嫌疑人都是塔吉克斯坦公民。但塔吉克斯坦外交部随后对此予以否认，并表示没有从俄罗斯方面收到有关塔吉克斯坦公民参与恐怖袭击事件的消息。

当地时间22日晚袭击发生后不久，曾有外媒报道称，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相关的“阿马克通讯社”在其Telegram频道声称制造了这起事件。据《参考消息》援引美国《纽约时报》报道，美国官员随后证实了“伊斯兰国”组织的这一说法。美国今年3月收集到的情报显示，该组织的呼罗珊分支（“IS-K”）正计划袭击莫斯科。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也曾在3月7日发布警告称，监测到“极端分子”正密谋未来几天内在莫斯科发动袭击，目标是包括音乐会在内的大型集会。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3日，俄罗斯莫斯科州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内发生恐怖袭击后，执法人员在附近巡逻，大量消防车辆仍然聚集在现场。澎湃影像 图

23日，在有嫌疑人落网后，有外媒报道称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再度宣称对此次恐袭事件负责。据环球网援引法新社最新消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其Telegram频道上称，袭击是在与“反伊斯兰国家”激烈作战的背景下进行的，由4名配备了机枪、手枪、刀和燃烧弹的该组织武装人员实施。随后，一个被认为属于“阿马克通讯社”的社交平台账号再度发布一段明显是由恐袭枪手第一视角拍摄的视频，视频中的人员面目模糊，手持突击步枪和刀具，袭击者连开数枪，地面上能够看到数具遇难者遗体，背景中火光冲天。

俄罗斯官方并未证实“伊斯兰国”实施恐袭的消息，但其公布的信息显示，此次事件与乌克兰方面有关联。俄联邦安全局23日称，参与恐怖袭击的恐怖分子试图逃往俄乌边境，计划越过边境，且与乌克兰方面有联系。普京在当日的电视讲话中也提到，4名恐袭直接实施者试图向乌克兰方向逃跑，而初步信息显示，乌克兰方面为恐怖分子准备了越境“窗口”。

面对俄方表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23日回应称，俄方正试图把莫斯科音乐厅袭击事件的责任推给基辅。泽连斯基表示，“在莫斯科发生的事情很明显”，俄方“只是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他们“总是用同样的方法”。此前，美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战略沟通协调员柯比曾表示，暂未发现乌克兰政府或公民参与这一事件的迹象。乌总统办公室顾问波多利亚克和乌克兰外交部也均否认乌方参与此次恐怖袭击。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研究员赵隆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考虑到俄罗斯在叙利亚近十年来对“伊斯兰国”的清剿行动造成双方的敌对状态，此次“伊斯兰国”对莫斯科恐袭的“认领”甚至是组织策动目前看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最终还需根据俄安全部门掌握的证据，以及对恐怖分子的抓捕和审讯结果进行判断。按照普京对待恐怖分子的强硬立场，如果被证实此次事件由恐怖组织实施，可能会对境内实施者、海外策划者和机构分支进行针对性的报复打击。

赵隆进一步分析称，如果最终证据显示，乌克兰以远程遥控、组织策划、资金资助等方式参与其中，则俄可能将此视为改变乌克兰危机性质的重大转折，借机启动更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和战场行动。

目前，4名俄罗斯恐袭事件直接参与者已被押送至莫斯科进行审讯。根据俄媒披露的审讯视频及文字报道，一名嫌疑人交代称，自己在一个月前从社交平台Telegram上收到陌生人消息，表示愿意提供100万卢布买凶杀人，要求按提供的地址对人群进行无差别射杀。该嫌疑人在3月4日自土耳其入境。在被捕时，他已经从雇凶者处得到了一半的报酬。

哀悼、誓言与反思

就在此次恐怖袭击发生之际，俄罗斯刚刚结束2024年总统大选，普京以前所未有的高支持率胜选，即将迈入自己的第五个总统任期。20多年前，在普京担任总统一职后不久，俄罗斯就发生了杜布罗夫卡剧院中心劫持人质事件、别斯兰人质事件等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事件。当时，普京对恐怖分子所采取的强硬立场让世人印象深刻。

如今，在这场近20年来俄罗斯最为严重的恐怖袭击发生后，普京在事件发生约20个小时后面向俄罗斯社会发表电视讲话，表示俄罗斯将查明和惩罚每个为发动此次恐袭做准备的人，将采取一切措施查明莫斯科州音乐厅恐袭事件的所有细节。与此同时，他也指出，乌克兰方面为恐怖分子准备了逃往乌克兰的越境“窗口”。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3日，俄罗斯莫斯科，音乐厅恐袭发生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图

“等待恐怖分子的只有悲惨的命运——惩罚和遗忘。他们没有未来。”普京发出了这样的誓言，并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血腥而野蛮的恐怖袭击，是一场有准备、有组织的针对手无寸铁平民的大规模屠杀。普京同时表示，已在全国范围内采取了额外的反恐和反破坏措施，最主要的任务是防止幕后凶手犯下新的罪行，并宣布3月24日为全国哀悼日。

就在22日恐袭发生后，莫斯科市市长索比亚宁立即宣布，莫斯科市本周末取消所有大型活动。列宁格勒州、阿尔汉格尔斯克州等多地宣布取消所有文化娱乐等活动。此外，俄多地也宣布加强安全措施。俄铁路、民航等部门也发表声明，即日起加强安检。

从22日晚开始，俄民众纷纷自发组织活动，莫斯科街头的广告牌也开始显示蜡烛图案，悼念此次恐袭事件的受害者。哀悼日当天，许多民众来到恐袭现场附近，为遇难者献花、点燃蜡烛。截至24日，莫斯科和莫斯科州已有超过5000名群众为伤者献血。

这是3月24日在俄罗斯莫斯科近郊恐袭事件现场附近拍摄的悼念遇难者的显示屏。新华社发

在悲伤之余，此次伤亡惨重的恐怖袭击事件也引发深思。恐怖分子如何、又是为何能够携带武器进入公共设施？他们是如何偷运武器的？在这些问题的背后，是否存在安全漏洞？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王思羽向澎湃新闻分析称，俄罗斯没有管控、限制在总统大选之后的一系列集会活动，对其大型音乐会、表演、比赛等场地也未进行人员限流，俄方未对这些活动及场地采取任何安全审查、临检和戒备行动。而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俄罗斯的安全重心和安全资源已经过度倾斜至针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当中，反恐在俄罗斯国内安全系统中已不再是工作的重心，无法引起足够的重视。

此外，俄罗斯似乎并没有基于美国此前发出的预警采取预防措施，这一问题也引发了诸多讨论。恐袭事件发生后，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阿德里安娜·沃森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根据美国的“警告义务”政策，美国政府与俄罗斯当局分享了可能发生恐袭的相关信息。但俄驻美大使安东诺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美方没有提前告知俄驻美大使馆“有人准备在莫斯科发动恐袭”的消息。事件发生后，美方也没有与俄方分享任何有关信息。

就这一问题，赵隆分析认为，从政治因素看，在俄总统大选的背景下，美国的“警告”可能被俄视为政治舆论上的操弄，以达到扰乱民众投票意愿的目的。从时间因素看，由于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发布“安全警告”的时间为3月7日，且明确提出未来48小时内存在袭击危险，安全部门可能认为美国情报中的“恐袭危险”在3月22日时已经解除。

此次恐袭不仅引发了对于俄罗斯安全漏洞的反思，同时也让人们思考全球反恐合作未来会走向何方。2001年“9·11事件”发生时，美俄两国尚能就打击恐怖主义进行积极合作。20年后的今天，此类合作却正变得愈发艰难。

“如今，世界已变得截然不同。打击恐怖主义不再是全球政治的重中之重：它让位于人们更熟悉的大国之间的地缘政治对抗。现代地缘政治刺激了恐怖主义的进一步抬头。外部势力直接或间接卷入的地区冲突激增，必然导致潜在或真正的恐怖分子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资源。”科尔图诺夫分析道。

在他看来，在可预见的未来，世界仍将处于分裂状态，对恐怖主义问题也很难达成共识，反恐合作或难有“全球战略”。但无论如何，各方仍应围绕具体的问题开展合作，因为在反恐问题上，各国利益的交汇点是显而易见的。科尔图诺夫表示：“希望这场悲剧能够促进国际社会在反恐斗争中加强合作。它应该使我们大家团结起来，而不是分裂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