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称被性侵未获立案后自杀，警方启动复查

近日，海南文昌的程军（化名）在网络发文称，44岁的妻子被当地一家水果店老板黄某冠强奸，报警后，警方因证据不足不予立案。在黄某冠被释放3天后，程军的妻子因为受不了刺激，留下遗书跳水库自杀。

案件引发关注后，文昌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该局已受理死者家属的刑事复议申请。目前，文昌已抽调精干警力成立联合调查组，开展全面复查，复查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程军家芭蕉地旁的自建砖瓦房 图/受访者提供

妻子称被强奸，担心遭威胁隐瞒事实

48岁的程军是湖南永州人。20年前，他和妻子李红（化名）离开老家到海南，在当地靠种植水果谋生。

7月15日，台风“泰利”生成。海南省气象台曾发布预报称，“泰利”将于当月17日傍晚到18日早晨在海南岛东部到广东西部一带沿海登陆。

因为担心台风摧毁芭蕉地，程军和妻子商量，联系了当地水果商贩黄某冠前来收购。程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和黄某冠的接触不多，只有过几次水果收购交易。而在前一天晚上9点多，对方还打来电话，“还是问我要芭蕉，商量了15号下午一点多过来砍。”

收割芭蕉并不轻松，过去都是由夫妻两人一起完成，但在今年6月，程军不慎割伤了脚筋，无法进行重劳力活动，这项工作只能交给妻子李红一人处理。芭蕉地离家数公里，骑电动车需半小时才能抵达。

按照程军的讲述，当天中午吃过饭，李红便去了地里砍芭蕉。称重、交钱后，她喝了黄某冠递来的一瓶菊花茶，便觉得身体不舒服，加上当时下过暴雨，她也没有带雨衣，便在送走了黄某冠后，返回芭蕉地旁自建的砖瓦房里休息。

没想到，黄某冠再次折返，冲进房间强奸了李红，并丢下150块钱离开。根据李红留下的遗书，她曾推开黄某冠“说不要搞这些”，并拉紧衣服反抗，但并没能阻止对方。黄某冠还威胁称，自己有亲属在当地公安局，“我害怕他打我，弄我的家人，因为他说他在外面打架，人家都怕他”。

事发后，李红担心家人受到威胁，隐瞒了自己的遭遇。

程军回忆，当日下午5点多，妻子骑车跌跌撞撞回了家。他还记得，妻子在家门口连着摔了两三次，由于自己的脚不灵活，只能强撑着帮忙把车推到了家里，“我还说怎么回事，这样的路怎么都摔了。但人没摔到，也就没有多心。”

那一晚，李红显得闷闷不乐，程军尝试与她沟通，但妻子并没有回应。

次日，程军前往芭蕉地喂鸡，发现一年未曾住过的自建房里乱糟糟，床上的纸巾也被动过。想起妻子神情异常，他立即返回家里过问，依然没有得到答案，“我怕她心里憋着事，打电话让我女儿和她聊聊，后来女儿一问，她才说了实情原委。”

这时程军才得知，此前妻子曾多次被黄某冠骚扰。“她说第一次收芭蕉时，黄某冠就和她说不用干这么辛苦的工，说给钱和他玩一下，但我老婆骂他不要瞎说，自己是正经过生活的人。第二次他还强行摸了我老婆，但她极力反抗后挣脱了。”

尽管遭遇了这些，但李红始终没有告诉家人，因而也没有及时留下证据。程军猜测，除了担心被威胁，妻子也是怕他做出极端的事情，“我的脾气很暴躁，她可能怕我会去伤害人家，最后影响到自己的孩子。”

程军家芭蕉地旁的自建砖瓦房 图/受访者提供

事后对方欲拿钱私了，被害人自杀

7月16日晚，得知李红的遭遇后，程军和女儿小程立即联系了黄某冠，希望对方认错道歉。“他在电话里不承认，却让我老婆不要跟我吵，好好过日子就行。”

小程回忆，在她和父亲的追问下，黄某冠提出了赔偿3000元的损失费。“我问他，如果你没有欺负我妈妈，为什么要赔偿，这个损失费是什么损失？那个老板理亏，立即挂了电话。”

7月17日中午，黄某冠带着礼物和6000元现金到程军家里进行协商。根据小程提供的录音，黄某冠称“我给你一万块钱，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李红情绪激动，表示不愿沟通，“我还以为你是很正经的人。我是（怕）自己的家庭也遭殃，才没有敢跟我老公说……我是怕他做傻事，害了两个小孩。”

录音中，当程军一家人提出报警时，黄某冠再次表示“就算我跪求你了”。微信截图也显示，黄某冠曾向程军转发4000元红包，但并未被接收。

在小程的要求下，黄某冠曾签下一份字据，“大意是他和我妈妈发生关系，赔偿1万块钱的损失费，但我爸爸没有收钱，怕他告我们敲诈。我们还是希望交给警方处理。”

当天下午报警后，民警带走了黄某冠和字条。程军还提到，黄某冠曾请求民警作证帮忙协调，但民警答复强奸案不允许“私了”。后来，他还带着妻子前往医院检查，并配合警方做了口供。

程军妻子曾到医院检查 图/受访者提供

急诊病历显示，李红自称被人强暴后出现少许血性分泌物，医院诊断为“嫌疑强奸和诱奸后接受的检查和观察”。小程称，尽管没有留下直接证据，母亲遭遇强奸后的4天时间里，下体一直断断续续流血，他们也留下了相关衣物。

7月21日前后，程军陪着李红去做了第二次笔录。离开警局后，妻子情绪低落，为此，程军带她在外面吃了饭，“她只吃了一点蔬菜，肉也没有吃，我想给她买最爱喝的红牛，她也不想喝。”

23日，女儿小程从海口赶回文昌，配合警方做笔录。这一次，程军提出夫妻两人一同去警局陪女儿，但被妻子拒绝了，“她说她很累，想休息一下，在家等我们就行了。”

至此，程军仍然没有发现李红的异常，直到中午和女儿回家，才发现家门上了锁，妻子也不见了。后来，他们在家里发现了李红的手机、钱包等物件，还发现了一封手写的遗书。

预感到事情不妙，程军顾不上脚伤，跑向石榴地寻找妻子。他幻想着妻子可能去干农活，想着妻子只是躲了起来，他在石榴地里一行行寻找，直到走向上游的水库坝，发现水中漂浮着一名红衣人，“看衣服就是我的老婆，心就凉了。打捞上来，身体都变僵了。”

警方回应当事人自杀：正全面复查

8月11日，在李红自杀20天后，程军收到了文昌市公安局出具的《不予立案通知书》。通知书显示，李红报案被强奸，警方经审查认为，现有证据不能证实有犯罪事实的发生，决定不予立案。

警方不予立案通知书 图/受访者提供

这让程军和女儿小程无法接受，他们立即向警方申请复议，并在网络上发文求助。小程表示，“如果没有被强暴，我妈妈怎么会想不开？我们还有沟通的录音，还留着她穿过的短裤，这可以做鉴定的。”

李红也在遗书中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她称，如果不是丈夫弄伤了脚，自己也不会去砍芭蕉，而坏人也不会有机会，“我也恨自己胆小怕事……如果早一点跟你（程军）说，也就不会弄到这种地步。”

李红说，她恨自己不懂得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现在没了证据，怕告不赢黄某冠。“这几天反反复复，大脑受到刺激……如果反抗就像你们说的抓伤、抓扯，这些没有，因为我害怕他打我，弄我的家人……我的口供上只说了推他，说不要搞，这算不算反抗。”

李红留下的遗书 图/受访者提供

此事引起网友关注后，8月26日，文昌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针对网上出现“女子被性侵后跳水库自杀，警方不予立案”相关信息，该局已受理死者家属的刑事复议申请。目前已抽调精干警力成立联合调查组，开展全面复查，复查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为此，中国新闻周刊尝试联系文昌市公安局和黄某冠，均未能接通电话。小程说，警方发布通报后，重新到家里做了调查，并带走了母亲穿过的短裤，以及凉席等证据。

直到今日，程军仍无法接受妻子已不在人间的事实。他们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儿子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为此，一家人花光了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

这几年里，两人辛苦打拼，通过承包果园还清了部分外债。女儿也刚刚通过了专升本考试，为此，程军原本打算在开学前办一场升学宴庆祝。

一家人的生活原本刚刚好转，但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我妻子的遗体还没有火化，我们还是想帮她讨个说法。黄某冠家属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道歉。”

作者：王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