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留给中国什么 基辛格经历

时间:2023-12-03人气:作者:未知

基辛格,留给中国什么 基辛格经历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去世,享年100岁。

他们的讲述将基辛格的形象勾勒得更加立体。

作者:前驻美国特派记者 温宪

郑敖天 冯群星 陈佳莉 田亮

编辑:王秦怡

据美国媒体29日报道,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去世,享年100岁。

今年7月,基辛格访华,这是他最后一次踏上中国土地。7月2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会见了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

当日,习近平指出,基辛格博士刚刚度过百岁生日,你访问中国已经一百多次。这两个“一百”加在一起,使你这次访华具有特殊意义。52年前,中美两国处在一个关键转折点,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同尼克松总统和你本人以卓越的战略眼光,作出中美合作的正确抉择,开启了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既造福了两国,也改变了世界。中国人重情讲义,我们不会忘记老朋友,不会忘记你为推动中美关系发展、增进中美两国人民友谊作出的历史性贡献。

如今,这位在20世纪留下深刻印记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而在基辛格百岁之际,环球人物记者曾采访多位与基辛格有密切交往的人士,包括基辛格传记的作者、基辛格1971年秘密访华时的翻译、基辛格著作的中文校阅者……他们的讲述将基辛格的形象勾勒得更加立体。



非正式的顾问

“教授。”1968年底,基辛格走进白宫椭圆形办公室讨论政权交接工作时,即将离任的总统约翰逊这样称呼他。

“基辛格博士。”今天,大多数人习惯于这样称呼他。

作为美国“旋转门现象”的代表人物,基辛格在哈佛大学“面壁十年”后进入政界,在卸任后又回到学界——当时,他受邀到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担任教授,成为美国媒体争相报道的新闻。在他的字里行间、话里话外,也能明显感受到,他以学术身份自矜。

基辛格也在运营自己的商业机构。他创立的咨询公司基辛格事务所已经忙碌了整整41年。事务所基于对国际地缘政治的了解,帮助客户在全球寻找投资机会,并指引他们遵守各地政府的规则。

大量的学术与商业活动,让100岁的基辛格在华盛顿、纽约等地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

当然,最重要的咨询者,还是那些政治家们。基辛格如同他们的非正式顾问。这中间包括当代大多数美国总统。2012年,环球人物记者采访基辛格时,他中途起身回到里面的房间,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回来坐定后,他有些俏皮地盯着记者说:“这是白宫来的电话,你不会说出去吧。”

在许多关乎美国乃至世界命运的关键节点上,美国总统会向他寻求建议。


·2008年,基辛格与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左)合影。

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第一时间任命基辛格为调查委员会主席。

2008年12月,奥巴马当选后,基辛格就像20世纪70年代那样,替新总统探路,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墅与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会面。

2013年,英国媒体报道,在叙利亚危机和销毀化学武器的问题上,美国人积极与普京合作,这让人困惑,又受到欢迎,而幕后推手正是基辛格。

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宫后,也邀请基辛格会面。

基辛格说:“奥巴马和特朗普在入主白宫时都没有太多处理地缘政治事务的经验,因此两人都必须在任职期间经历学习过程。”而基辛格恰好就是公认的地缘政治高手。



关键词:中国

基辛格忙碌的日程上有一个关键词:中国。

2013年6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邀访美并同奥巴马举行会晤,双方一致同意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不到一个月后,时年90岁的基辛格来到中国,在复旦大学的一场交流会上,他对这一关系的前景表示乐观:“如果中美两国成了敌对关系,那么世界上其他国家都会或多或少感受到压力。”

据唐闻生回忆,那一次来华,基辛格庆祝了他的90岁寿辰,其间还被邀请去看京剧折子戏——基辛格1971年秘密访华以及此后数次访华时,唐闻生曾为基辛格担任翻译。“他虽然不再担任公职,但依然非常关心国际形势,包括中美关系。他很愿意发表他的看法。”唐闻生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


·1973年2月17日,基辛格访华,毛泽东主席与其亲切交谈。

也是在2013年,基辛格受邀参加美国的一档夜间脱口秀节目,推广他的新书《论中国》。他在现场与主持人谈笑风生:“我的孙子已能在国际象棋上打败我了,所以我已经不和他下棋了。”——在《论中国》一书中,基辛格借棋的意象解释中美两国战略思维的差异。

他表示,西方喜欢玩国际象棋:“开局时,棋手手上有所有棋子。但最终,只有一个‘王’能统治棋盘。”而中国的围棋是一个关于力量平衡的游戏:“如果国际象棋事关一场决定性战役,那么围棋就是一场持久战。国际象棋棋手的目标是全面胜利,而围棋棋手的目标是相对优势。”

2015年基辛格访华时,发生了一个颇有意思的小插曲。因舟车劳顿,92岁的基辛格在座谈会上当众打起瞌睡,助手见状只好打圆场说:“你们刚才提的问题太缓和,尖锐的问题才能刺激基辛格博士。”

身在现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教授金一南想了想,向基辛格发问:“1972年2月21日,您随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还记得你们的车队有多少辆车吗?”

基辛格立马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答道:“大概30或40辆?”金一南回答:“不对,107辆。”因为那天,还是北京某厂学徒工的金一南,被尼克松的车队挡住了上班的去路,他在停下的公交车上与乘客们一起大声数出了车队的汽车数量。他打趣道:“我上班从未迟到,就那天迟到了。”全场哄堂大笑,基辛格也变得精神抖擞了。茶歇后,基辛格对着金一南的方向鞠了一躬,说:“现在,我为43年前那次耽误你上班,正式向你道歉。”

事实上,基辛格在公开场合打瞌睡的时刻并不多见。“别看他年纪大了,现在出行需要坐轮椅,但他思路清晰、精力旺盛,坐长途飞机到中国后,行程经常安排得满满当当。”唐闻生说。



论世界秩序

2014年,基辛格出版了他的另一本重要著作《世界秩序》,以宏大的历史视野,梳理了近400年的世界历史和国际政治变迁,审视了欧洲、亚洲、中东和美国对“世界秩序”的不同认识。

基辛格明确指出,从来不存在一个真正全球性的世界秩序,由西方一手建立并声称全球适用的秩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新秩序的建立,不是一个国家能够主导和完成的,美国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

《世界秩序》付梓前夕,国际局势风云突变,美俄关系因克里米亚事件坠入冰点。

由于与普京私交甚笃,基辛格被俄罗斯媒体视为“将俄美关系从谷底中拽出来的最佳人选”。美国媒体也报道称,特朗普上台后有意委托基辛格充当美俄之间的“中间人”,协助重启两国关系。



·2017年6月29日,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右)会见基辛格。

从公开资料上看,基辛格确实尝试通过多种方式,呼吁各方领导人“回到研究后果而非大摆竞争的姿态上来”。他提醒西方理解,对于俄罗斯来说,乌克兰从来不只是一个外国,俄乌历史交织在一起。

最近,基辛格对俄乌冲突做出了最新预测:“由于中国已经加入了谈判,我认为,到今年年底,谈判将进入关键阶段。我们将讨论谈判进程,甚至是真正的谈判。”

基辛格也关注最前沿的科技发展。或许得益于他的长寿基因,在大多数人无力学习最新技术的年龄,他仍然能把人工智能作为自己的关切方向。2021年,他与谷歌前CEO施密特、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学院院长胡腾洛赫合著出版了《人工智能时代和我们人类的未来》。

基辛格对人工智能的飞速崛起忧心忡忡。他认为,就像改变下棋一样,人工智能可以改变战争,因为它们能够做出人类意想不到但具有毁灭性效果的举动。在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核武器的危险,但如今他觉得,人工智能一旦失控,其威胁将远超核武器。

“如何给机器立规矩?就在今天,我们的战斗机已可以在不受任何人工干预的情况下进行空战。但这只是这一进程的开始。50年后的发展进程将让人难以置信。”他呼吁美国和中国就如何对人工智能设置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展开紧急对话,想办法限制人工智能的潜在破坏力。



出色的仲裁者

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专访时,范德比尔特大学历史教授、基辛格最新传记的作者托马斯•施瓦茨回忆起那个下午:在通过层层安全检查后,他进入了位于纽约公园大道的基辛格办公室,说明来意。

基辛格问他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他回答:“一本短小精悍的传记,用您的生涯折射出美国现代外交史。”基辛格听后好像有点困惑,用他那无人能够模仿的德国口音笑着“抗议”道:“但是这样写的话,你就会落下很多东西。”

最终,这本书确实比施瓦茨计划的长了许多。

和基辛格交谈并不容易。施瓦茨发现,基辛格绝不会谈他不想谈论的话题,并且会很明显地表现出那种抗拒。但足球是一个例外。每当两人谈起足球时,基辛格会激情四射、平易近人。

“我们聊起我女儿对足球的热爱,世界杯以及他对足球运动的见解。能够听到基辛格对一项体育运动发表专业而精到的见解,真是令人难忘的经历。”



·1977年10月1日,基辛格(左)在更衣室与球王贝利拥抱告别。

基辛格以仲裁争端、推进对话而著称,这似乎也影响到他看待球场争端的视角。基辛格曾在一次采访中谈起1966年世界杯决赛上的争议判罚,并表示:“我曾经看了上百遍当时的现场录像,这件事正反双方都有道理。”

“基辛格是一位出色的仲裁者。他知道如何与谈判双方共情,并客观地了解谈判双方的诉求、立场以及处理事务的方式。”施瓦茨认为基辛格是他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人”。“他在处事上刚柔并济,擅长借助幽默和个人魅力与他人建立关系。”

基辛格的老师、国际关系学者汉斯•摩根索曾用一个希腊词语描述基辛格:Poloytropos,意为“多向度的人”。在施瓦茨看来,这个词很好地展现了基辛格性格的复杂性。他的多向度体现在外交事务上,可能既是“鸽派”,又是“鹰派”。这种复杂性让今天的美国社会对基辛格的评价是分化的:一些人对他迷惑不解甚至尖锐批评,一些人则对他肃然起敬。

“他热衷于收集各种历史文件,其中有很多是各国人士对他与他的政策的评价。”施瓦茨觉得这个习惯很有意思。

基辛格年轻时就特别讨厌别人批评他的文章,经常和他人辩论;到了年近百岁时,依然对外界的批评耿耿于怀。

5月7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派出数次采访基辛格的83岁资深记者泰德•科贝尔,对基辛格进行了大约15分钟的简短采访。在提及美国人批评他当年轰炸柬埔寨的决策时,年迈的基辛格立即变得精神了,面带愠色反击道:“这个采访是为了庆祝我100岁生日的,结果抓住60年前的事不放!如果他们动动脑子思考一下,就不会质疑我的决策!”

“基辛格的许多外交活动仍处于保密期,我们并不知道基辛格在重要外交事务上参与程度有多高。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在美国外交事务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施瓦茨说:“但不幸的是,今天美国的外交政策处于极化状态。去年基辛格对解决乌克兰危机提出建议,很快遭到各方的抨击。在今天美国的政治环境下,我们很难像过去一样再看到基辛格的外交思想成为主导。”

一个佐证是:民主党总统拜登上台后,身为共和党人的基辛格似乎被边缘化了。基辛格公开表示:“历任总统都邀请我去白宫,而拜登没有。”

“从表面上看,今天美国政坛在外交政策上似乎有更多共识。以对华政策为例,美国两党似乎在对华的强硬态度上有共识。”施瓦茨说:“但这是一个消极的共识。政客们没能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美国对华强硬的目标是什么?为什么要实现这些目标?我们应当思考外交政策的背景、后果,以及其是否真正符合美国利益。我们现在缺乏这样的思考。”

“基辛格在一段时间里,为美国人提供了这样的思考,以及一张如何让大国之间保持平衡的路线图。现在的美国政坛没有这样的路线图,只有一个‘西方’的意识形态概念。它限制了我们与其他国家的外交和互动。今天的美国政坛也更加分裂,而基辛格深知国家利益应该超越党派之争,他能够同时与民主党、共和党保持良好关系。这在今天的美国也是难以实现的。”施瓦茨说。

监 制:张建魁

主 编:许陈静

编 审: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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